2013年6月6日 星期四

[Unlight]片段:無題(古魯瓦爾多)


古魯瓦爾多死了。布列依斯在午夜猛然想起這件事而驚醒,彷彿有人在他耳邊細細囑咐。殘酷親密的死神啊。他聽 見窗外傳來雨聲,披上深色外袍,把燈點亮。協定審問官看到自己的影子在地上拖得斜長瘦削,看起來既像他,但又不像他。他困惑地注視,彎了彎手指,影子忠誠地照做,像玩模仿遊戲。

他想起年少的他們。 


§ 

你在這裡做什麼?聽到他的聲音,古魯瓦爾多瞥了他一眼,臉上有血。布列依斯撥開長及腰側的湖畔蔓草,逕自走到黑王子身邊,在看到對方手中的物體時,忍不住露出錯愕的表情。那是一頭死鹿。

血從古魯瓦爾多手上滴下來。準確地說,是從他握著的小刀上滴下來,小刀握得太下面,乍看之下無法察覺。血從鹿的脖子汩汩流出,流進下方的湖水裡,紅色的輕煙飄在水中。

黑王子的側臉很平靜,幾乎可以說是溫柔。一瞬間布列依斯差點能說服自己對方是為了結牠的痛苦才殺牠的。天空是殘破不堪的灰色,映在靜止的湖面上,沿岸黑色荊棘叢生。濺在古魯瓦爾多蒼白面頰上的血成了黑白畫面中的刺點。

傷口幾乎有成年男子的手掌那麼長,邊緣掀起的毛皮被血染黑,翻出滲血的粉色的肉,從邊緣可以看出最初一刀是俐落的。再往後看,鹿的後腿有傷,粗糙的傷口,顯然是野獸撕咬造成的。布列依斯腦中浮現畫面:剛從獵食者口中死裡逃生的牠,或許是累了想喝水,穿過樹林來到湖畔,卻遇見比野獸更危險的少年。古魯瓦爾多抽出小刀,靠上前,受傷的牠歪歪斜斜站起,往後退開,卻踩到湖邊濕滑的水草。

牠跌倒和他出手是同一瞬間的事。小刀劃開脖子,刀鋒銳利但無法割深,牠奮力掙扎,發出哀鳴,想再度站起,細長的腿在荒草上又踢又壓,讓週身一片狼藉。古魯瓦爾多得使勁才能壓住牠。刀再度刺進傷口,牠的掙扎變成對自身的凌遲,以刀身為支點把傷口撕扯開。刀刃一路切開血管肌肉脂肪肌筋,利刃拔出來再插進去,無視所有阻力,把組織破壞掉,失去韌性的肌肉被切碎攪爛,大量的血把古魯瓦爾多的手染得鮮紅淋漓。

像是大功告成似地,古魯瓦爾多終於站起身,轉身面對他。他這才看到他整張臉。

剛剛一直沒看見的半邊臉上,幾乎被血噴成紅色,看起來誰也不是。越過鼻樑他所熟悉的另外半張臉龐上只沾著細碎血點。陽光照亮山脊的一側,另一邊昏暗無光。

血從古魯瓦爾多的指尖墜下去,落上草地發出聲響,同時樹林裡飛出一隻野雁,在湖面上投下黑色的影子。彷彿戴著舞會面具的黑王子露出微笑。

§ 

回想起來那真是個孩子氣的笑容,發自內心的快樂和滿足,甚至帶有些許眷戀。縱然當下看起來荒誕無稽。古魯瓦爾多的眼神穿過了他,看向某個當時自己尚未知曉的存在,如今他想他知道答案。畢竟祂和他一直親密得有如戀人。他希望他死的時候祂待他一樣好。

雨聲還在繼續,規律而緻密。像一塊細心織出的布,嚴謹得好像什麼都無法穿透,但只要拿得夠近,就可以看見其上一格一格的空隙,再靠近一點,可以看見後方有光。

布列依斯躺回床上,感覺雨就下在他身後,一不小心就會墜入其中。他突然記起第一次來到潘德莫尼時,接應者對他說的話:這裡沒有神,工程師們主宰一切。然後笑著指了指上方的天空:包括天氣。對了,潘德莫尼從不下雨。他閉上眼睛。



fin. 
啊啊啊好喜歡黑不見底的王子殿下。希望倒數第四段後幾行不會太隱晦,「祂和他一直親密得有如戀人」這邊的「祂」是指死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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